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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杰:三国时期阴平的战略价值及对蜀汉政权生存的影响

来源:明清史研究 2023-10-13 08:11 发表于广东

作者:宋杰,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原载:《孙子兵法研究》2023年第5期

摘要:三国时期,阴平是联系陇山以西地区和四川盆地重要的交通枢纽。诸葛亮病逝后,蜀汉与曹魏作战的主攻方向从“平取陇右”改变为“断凉州之道”,致使位置偏西的阴平郡成为蜀军集结、出征的前线基地和中转站。蜀将姜维先后五次率大军经此北伐,并在当地屯田补给。曹魏灭蜀之役中,姜维聚集部队在剑阁阻击魏军主力,却忽视了对阴平偏道的防守,结果让邓艾领兵偷渡成功,直取成都,迫使刘禅投降,加速了蜀汉的覆灭。

关键词:蜀汉 阴平 祁山 姜维 邓艾 钟会

三国后期的阴平,是蜀魏的兵争要地。《太平寰宇记》曰:“先主都蜀,此地为边陲要扼。至建兴七年,诸葛亮定之,因为全蜀之防要。其后钟会伐蜀,姜维请备阴平桥,后主不从,故败。”后来姜维拒魏军主力于剑阁,被邓艾偷渡阴平入蜀,攻占成都,蜀汉政权灭亡。阴平在汉末三国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如何?蜀魏两国对它是如何争夺和利用的?本篇试对这些问题进行分析和论证,希望能够得到方家的指正。

一、阴平郡县建制的由来

阴平作为地名和行政建制在文献中始见于《汉书》,其《地理志上》载广汉郡有“阴平道”,“北部都尉治”。是说它在西汉属于广汉郡,是北部都尉的治所,在今甘肃文县西。汉代制度,县邑“有蛮夷曰道”,表示当地多有少数民族居住。汉成帝阳朔二年(前23)正月丙午,曾将此地分封给楚孝王的儿子刘回作采邑,刘回死后谥为“阴平厘侯”。传统史家认为是汉武帝在阴平初设行政机构,如唐《十道志》曰:“文州,阴平郡。《禹贡》梁州之域。周为雍州之境。战国时氐羌据焉。汉武时开西南夷,置阴平道以统其众。”顾祖禹称:“汉武开西南夷置阴平道,属广汉郡,设北部都尉治焉。以其地隔碍雍、梁,实为险塞也。即今之文县矣。”但是荆州出土的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年律令》中的《秩律》有“阴平道、蜀[甸]氐道、县[绵]遞道、湔氐道长,秩各五百石。”这表明在西汉初年(高帝至吕后二年以前)当地就已经设置了“道”的行政组织。考虑到汉承秦制,另外汉初经济残破,百废待兴,统治者不大可能新建县道,所以阴平道或许是在秦代建立的,而西汉初年对此引以继承。

更始帝刘玄在位时,曾封部下陈牧为阴平王,事见《后汉书》刘玄本传。东汉时期,据《续汉书·郡国志五》记载,广汉属国仍有阴平道,并未设立郡县。《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却叙述阴平地区曾在东汉时两次设郡,“阴平郡,本广汉北部都尉治。永平后,羌虏数反,遂置为郡”。任乃强认为汉明帝永平年间并无羌乱,章帝建初二年(77)羌迷吾反,“张纡诱杀迷吾,众羌皆叛。至和帝永元元年(89) 暂平,置(阴平)郡当在此时”。

《华阳国志》下文说:“汉安帝永初二年,羌反,烧(阴平)郡城。郡人退住白水。”是当时阴平郡在摩天岭北之地已经失陷。又云:“元初五年,巴郡板楯军救汉中。汉中大破羌。羌乃退。郡复治。置助郡都尉。”是年东汉朝廷又恢复了对阴平郡境的统治。任乃强认为安帝时期,阴平郡已改为广汉北部都尉,后又改称广汉属国,仍以阴平县为治所。其考证云:“查《后汉书·安帝纪》永初二年十二月,‘广汉塞外参狼羌降,分广汉北部为属国都尉。’是此前阴平郡已废为广汉北部都尉,至此年,又改北部都尉为属国都尉,领县如太守也。则此所谓‘烧郡城’,非广汉郡城,谓烧北部都尉治,本是故阴平郡治,缘故称曰郡也。‘郡人退往白水’之郡人,谓阴平郡之汉民。”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军阀刘焉、刘璋父子割据益州,其北境至白水关(今四川青川县营盘乡五里垭),对摩天岭外的阴平等县失去控制;而张鲁盘踞汉中,其西境不出阳平关(今陕西勉县西),因而阴平地区为当地氐、羌首领所占领。《晋书》卷14《地理志上》总序说:“魏武定霸,三方鼎立,生灵版荡,关洛荒芜,所置(郡)者十二。”其中就有阴平郡。清儒吴增仅考证,认为应当是建安二十年(215)曹操进军打败张鲁,占据汉中后设置的阴平郡。


图1 蜀汉阴平郡建置图

二、阴平郡的地理、交通概况

《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载阴平郡,“属县四。户万。去洛二千三百四十四里。东接武都,南接梓潼,西接汶山,北接陇西”。所辖四县为阴平、甸氐、平武(晋县名,蜀汉曰广武)、刚氐。阴平县即今甘肃文县,甸氐县在文县以西,两地都在摩天岭以北,位于陇南山地的西南部,地处西秦岭山脉、南秦岭山带,有白龙江和白水江从境内流过。广武县在今四川平武县东北,刚氐县在今四川平武县东,这两县在摩天岭以南,处在涪江上游,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的亚热带山地。阴平郡境多为山区,居民以氐族、羌族为主。“土地山险,人民刚勇。多氐傁,有黑、白水羌,紫羌,胡虏风俗、所出与武都略同。”刘琳注曰:“[黑白水羌]指居于黑水、白水左右的羌人。黑水即今四川南坪县的黑河,白水即今流经南坪和甘肃文县的白水江。[紫羌]盖喜穿紫色衣服,故名。”

阴平郡是联接陇蜀两地交通的重要枢纽区域。常璩称其“东接武都,南接梓潼,西接汶山,北接陇西”。顾祖禹称阶州,“接壤羌、戎,通道陇、蜀,山川险阻,自古为用武之地”,又云:“虽僻在西陲,而控扼噤要,用之得其道,未始不可以有为也。”阴平县(道)处于白水江流域的峡谷地带,“白水河谷,惟文县附近地形最开展,多耕地。故历世置县未废”。它是阴平郡的治所,为全郡的政治与交通中枢。早在西汉时期,朝廷设置武都郡以后,就在当地少数民族僻壤荒径的基础上修筑了通往蜀地的道路,将甸氐、阴平与刚氐等道联结起来。任乃强曰:“汉武帝开置武都郡,欲由之迳通于蜀。因氐羌旧径开路,达于白龙江流域,置邮,曰甸氐道。近人所谓阶州,《水经注》云‘武街(武阶)’者是也。再由武街开路通于白水河谷,置邮,是为阴平道。唐宋曰曲水县,明清曰文县是也。又自阴平开路逾大山入于涪江之谷,置邮,曰刚氐道。今四川平武县是也。再由刚氐道循涪水出江由关,至涪。寻以此三道皆为县,属广汉郡,为北部都尉管地。”不过,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出土公布后,阴平道、甸氐道建立的时间提早到汉初,由于汉承秦制,甚至有可能在秦代就已经开始修筑通过阴平等地联络陇蜀的道路了。

到汉末三国时期,从曹、刘即魏、蜀双方的交战往来情况看,当时以阴平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沟通陇山以西地区和四川盆地的道路网络。从阴平县北通曹魏天水、陇西等郡的路径主要有三条,都是经过阴平以北的武街(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区)后分布开来的。

其一,祁山道。此道途经武都郡境,其北段是从上邽(今甘肃天水市)西南行,经铁堂峡支道或木门支道过礼县以东的盐官镇、祁山堡,抵达长道镇。其中段由长道镇渡过西汉水,逆漾水河南下,过祁家峡(古称寒峡)、石堡,到达汉武都道(今甘肃西和县西南),再南下六十余公里抵仇池(今甘肃西和县西南洛峪)。其南段也称作“覆津道”,因经过唐代覆津县城而得名。是由仇池向南,渡过西汉水至覆津(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区东北),又西南至武街,由武街南下到达阴平县城,亦可由武街沿白龙江东南行至阴平要塞桥头(今甘肃文县东南玉垒乡),即白龙江与白水江汇合处。景元四年(263)曹魏灭蜀之役,雍州刺史诸葛绪“自祁山军于武街,绝(姜)维归路”,或曰“(诸葛)绪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所行路线就是自祁山经建威(今甘肃西和县北)、武都、武街至阴平桥头。

其二,临洮道。此道是从阴平北上武街,沿白龙江西北行至强川口(今甘肃宕昌县两河口镇),即白龙江与岷江汇合处,再溯岷江北上,经过宕昌(唐代宕州)到达曹魏陇西郡西南境的临洮县(今甘肃岷县)。严耕望根据唐宋时川陇交通的情况考察,认为蜀地通往岷州(秦汉临洮县,今甘肃岷县)有这样一条道路,是从白水关经桥头溯羌水(今白龙江)西北而行,经今甘肃武都县东南的葭芦城、覆津县和武州到达宕州(治今甘肃舟曲县西)境内,再由今宕昌县两河口循羌水支源(今发源于岷县之岷江)西北上行,经良恭县逾岭至岷州(今甘肃岷县),即进入洮水流域。同时也认为是三国姜维北伐的道路之一。“北宋张舜民记自岷州东南行经宕、阶(宋治福津县),至临江寨,沿流行程栈道险绝,山水亦秀绝。此即中古时代蜀中与西北域外贸易之一主道;蜀汉姜维经营洮水沓中,盖亦取此道;惟行程不详耳。”

其三,沓中道。此道亦由阴平北行至武街,再溯白龙江经强川口继续西北行,就可到达蜀汉后期的西线屯兵要镇沓中。在《沓中考》一文中,裴卷举等学者认为,蜀军在此屯垦的驻地位于今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大峪乡和武坪乡境内。沓中位于低海拔的白龙江河谷地带,群山环抱,气候温和湿润,土地肥沃,农作物可以一年两熟,因而利于垦殖及防守,故姜维在此屯田并建设成为前线基地,就地解决北伐军队的粮饷给养。自沓中溯白龙江西行,则是另一要戍甘松(今甘肃迭部县东卡坝)。蜀汉后期姜维掌握兵权,曾经数次从沓中经过甘松,再向北穿过迭山和南秦岭山脉的峡谷,渡过洮河北进到洮水西岸,攻击曹魏的陇西郡,先后与魏将郭淮、王经、邓艾等率领的军队交战,然后再退往沓中。景元四年曹魏灭蜀之役,司马昭命令邓艾进攻沓中的姜维所部。“姜维自沓中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他撤退所走的也是这条路线。沓中东南经过白水江上游区域,还有数条小路可至阴平(今甘肃文县),但是崎岖狭窄,大军难以通行,故未见蜀、魏军队使用。

从阴平南入蜀境,也有三条路线。顾祖禹曰:“若其制两川之命,为入蜀径路者,则曰阴平道。”这是道路之“道”,据严耕望考证,共有阴平正道、偏道和捷径三条途径,详见下文所述。

甲、阴平正道。是由阴平至白水关的道路。此道从阴平县城出东门,沿白水江东南行,约30公里至桥头(今文县东南玉垒乡),即白龙江与白水江汇合处,此地称为“陇蜀咽喉”,古桥原为伸臂式廊桥,加长的圆木横卧在两岸桥墩上,桥身两端有桥亭,桥底以握臂横木为支撑,在历史上曾多次毁于战火,至1856年改为铁索桥。20世纪70年代,碧口水库建成后,阴平古桥遗址被淹没在湖中,由现代化的公路吊桥所代替。过桥头沿白龙江东南行约45公里,到汉白水县城(今四川青川县沙洲镇),向东渡江即抵达白水关。前述《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载汉安帝永初二年,“羌反,烧(阴平)郡城,郡人退往白水”,就是沿着这条道路撤退。白水关在汉末三国被称作益州的“关头”,庞统曰:“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仗强兵,据守关头。”胡三省注“关头”:“即白水关头也。”它是四川盆地北方出入的第一座要塞。魏臣陈群曾追述:“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说明白水关是蜀境自成都北去道路驿站的终点。秦汉至南北朝期间,自关中越秦岭到汉中后入蜀的主道,是由今勉县西行出阳平关,南下至关城(今陕西宁强县阳平关镇),然后渡过嘉陵江西南行约90公里到白水关,与阴平正道汇合。再沿白龙江南行抵达四川广元市昭化镇(古葭萌关、汉寿),溯清江河至沙溪坝,转西南,经剑阁道入剑门。南北朝以后,自汉中入蜀这一段路途始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经朝天驿至广元、昭化。因此,白水关可以说是当时蜀境北方的门户,故法正云:“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阴平正道至此与关城入蜀之道相合,《三国志·钟会传》曰:“姜维自沓中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与蜀将张翼、廖化等合守剑阁拒(钟)会。”表明了阴平、白水、关城、剑阁等重要关塞道路联络相通的关系。

乙、阴平偏道(或称“邪径”)。是指邓艾未走白水关、剑阁大道入蜀,而是采用偏斜小路出奇制胜、进入四川盆地的途径。如严耕望所云:“观《(邓)艾传》所记行军情形,多临时凿建,实非径道,故云‘旁入’,只能谓之偏道矣。”

阴平偏道是从景谷进入的,《三国志·姜维传》曰:“而邓艾自阴平由景谷道旁入,遂破诸葛瞻于绵竹。”《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亦云:“平武县,有关尉。自景谷有步道径江油左儋出涪,邓艾伐蜀道也。”景谷即今四川青川县白水镇西之青川河河谷,隋代于今白水镇南设景谷县“,因县北景谷为名”。青川河正在景谷县之北。刘琳指出:“此水发源于青川县西北与甘肃文县交界的摩天岭,东南流经青川县城,东至白水镇北入白龙江,横贯青川县东部。沿此河谷之道路称‘景谷道’,是古代由阴平入蜀,经白水至平武的正道。”所谓“左儋”,即“左担”,指的是道路狭险,挑担者靠近崖壁,只能用左肩负担,不得换肩。胡三省曰:“自文州青塘岭至龙州百五十里,自北而南者,右肩不得易所负,谓之左担路,亦(邓)艾伐蜀路也。”《三国志·邓艾传》言其“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先登至江由(油),蜀守将马邈降”,再抵涪县、绵竹。同书《钟会传》曰:“邓艾追姜维到阴平,简选精锐,欲从汉德阳入江由(油)、左儋道诣绵竹。”江油戍的地点,学界以为在今四川平武县东南之南坝乡老街。

严耕望指出:“由桥头东南行至景谷(今碧口镇东南、白水街西北地区)折向西南斜出,经汉德阳亭至江油,达绵州;是为邓艾入蜀道。”严氏对路程的论述相当简略,他认为汉德阳亭之地望不能确定,因此阴平偏道的具体行程就难下结论。此后有四川籍学者以实地考察结合文献记载,对此路线做了比较详细的研究和推论,虽有明显的进展,但由于文献记载偏少而仍有歧说,难以完全一致。例如刘琳以为,此路是由甘肃文县沿白水江、白龙江而东至碧口,由此折而南行,溯碧山河河谷,经青岩关,越摩天岭,至今青川县。自今青川县治南经黄坪观、大院、毛坝、何耳坝、苟家沟有步道达雁门坝,即汉德阳亭,自雁门坝西行经今六合,越龙门山,下山西行即达南坝,“亦即古江由。今此一线犹有小路,邓艾由汉德阳亭克江由当即此路”。鲜肖威的意见与刘琳相近,但中途路线略有不合之处。他认为阴平偏道“从古阴平郡(甘肃文县境内)碧口一带出发,南下翻越摩天岭到达今青川县乔庄附近的青溪即从景谷道旁入,再沿黄沙江(即今下寺河)南下到青川县关庄乡一带,翻越山岭到达今江油县东雁门坝地区(蜀汉德阳亭,‘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里’),再沿一小河谷向西翻山岭攻取蜀汉江油戍(今平武县南坝)然后长驱南下,破绵竹,下成都”。不过,鲜肖威的论述遭到了蓝勇的批评,认为“从地图看,这条线路在翻过青塘岭后的线路十分曲折回绕,甚至往回退,毫无目的”。因此难以成立。蓝勇认为邓艾进军的阴平斜道是:“从阴平桥(文县玉垒乡境)南下至海拔2227米的摩天岭垭口,再经九道拐、南天门、北雄关过秦陇栈阁(写字岩)至青川所(青溪区治),再沿箐青山(靖军山)出涪江东岸,沿涪水边的左担道、马阁山至江油关(平武县南坝)经石门山(龙门山)达涪县(绵阳)入成都。”与刘琳之说亦有差异,可供参考。

丙、阴平捷径。从阴平所在的文县直接南下,翻越摩天岭到达平武县(唐代龙州),再东南至青川,折而西南抵达江油戍,全长约265公里,是最为近捷的道路。严耕望曰:“此道唐以来有之,不知汉世是否已有之,但决非邓艾所行者。”笔者按:这条道路今天在当地亦称作“阴平古道”,是从甘肃文县鸪衣坝(旧县城址)南行,沿小路翻过摩天岭大山,到今四川青川县唐家河自然保护区,过落衣沟、阴平山、马转关、靖军山、清道口,到达江油关(今四川平武县南坝乡),沿途有传说为邓艾行军遗迹的裹毡亭、磨刀石、印合山、鞋土山、射箭坪等。因为这里的摩天岭山脉宽度很长,路途艰险,“且此路所经地区海拔较高(2000—3000米),冬季冰天雪地,无长途行军的可能”。所以学术界认为它不是邓艾入蜀的行军路线。


图2 蜀汉阴平道路示意图

三、刘备、诸葛亮与曹魏对阴平郡的争夺

《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阴平郡条曰:“刘先主之入汉中也,争二郡不得。”是说刘备虽然攻取汉中,却未能占领曹魏的武都、阴平两郡。建安二十二年(217)冬,刘备听从法正的建议,大举出兵汉中,当时他兵分两路,东路主力由刘备亲自率领,以法正为谋主,部将有赵云、黄忠、魏延、刘封、陈式等人,自阳平关东进,与魏将夏侯渊、张郃、郭淮等交战。西路偏师由张飞、马超、吴兰、雷铜等领兵,进攻武都郡,一度占领了郡治下辨(今甘肃成县西),与曹操派遣的曹洪、曹休等作战,以保障刘备东线主力侧翼的安全。

西路蜀军的行进路线,任乃强认为是从阴平北赴下辨。“蜀先主于未取汉中前,已遣雷铜、吴兰先入武都,又以张飞、马超屯固山。则其取道必自阴平三道。”笔者按:任氏所言“阴平三道”,即阴平、甸氐、刚氐道,其说部分有误。据《三国志·杨阜传》记载,当时杨阜出任武都太守,“会刘备遣张飞、马超等从沮道趣下辩,而氐雷定等七部万余落反应之。太祖遣都护曹洪御超等,超等退还”。说明张飞、马超所部不是从阴平北上,而是自“沮道”行至下辨。“沮道”是由沮县(治今陕西略阳县东黑河坝)到下辨的道路,即从汉中郡赴武都郡的交通干线,具体路程为从沮县西北行至武兴(今陕西略阳县城)后,沿嘉陵江河谷北上,至今白水镇南,向西沿青泥河谷西北行,即抵达武都郡治下辨。张飞在战前屯驻阆中(今四川阆中市),部下有精兵万余人,他领兵溯嘉陵江北上,到沮县与马超汇合。马超投奔刘备后“,为平西将军,督临沮”,应是在沮县附近的沮水流域,与张飞共同进至下辨。从阴平北上武都的只是吴兰、雷铜率领的蜀军。

建安二十三年(218)正月,曹洪、曹休等率领魏军精锐“虎豹骑”等进攻武都,吴兰、雷铜据守下辨,张飞、马超则占领固山(今甘肃成县北),扬言要截断魏军的后路。曹休识破其计策后对曹洪说:“贼实断道者,当伏兵潜行,今乃先张声势,此其不能也。宜及其未集,促击(吴)兰,兰破则(张)飞自走矣。”由此可见吴兰与张飞、马超并非从同一条道路赶赴武都,两支军队有会合的趋势。结果曹洪强攻下辨,“破吴兰,斩其将任夔等”。蜀军形势不利,各自退却;“超等退还”,是沿来时所走的“沮道”往汉中方向撤退,继续阻击曹洪的军队。而吴兰则南向武街至阴平,企图从来时的道路返回蜀境,但被当地的土著武装杀害。“三月,张飞、马超走汉中,阴平氐强端斩吴兰,传其首。”刘备争夺武都、阴平二郡的军事行动遂宣告失败。

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在汉中作战失利,被迫放弃该地撤回长安。他在班师前担心刘备会占领武都郡,从而侵扰陇右和关中,因此下令迁徙武都居民到内地。“及刘备取汉中以逼下辩,太祖以武都孤远,欲移之,恐吏民恋土。(杨)阜威信素著,前后徙民、氐,使居京兆、扶风、天水界者万余户,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负而随之。”小槐里在今陕西武功县界。曹操对阴平郡的吏民如何处置?史书未有明确记载。但是《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阴平郡条曰:“魏亦遥置其郡,属雍州。”清儒吴增仅据此推论,阴平郡的居民应该和武都吏民一样,也被迁徙到内地,并在那里遥置郡治。后来诸葛亮派陈式攻取武都、阴平,曹魏随即撤销了对这两个郡的遥置。“魏武以武都孤远,故徙其民氐,遥置郡于小槐里。阴平在武都南,更为悬远,必亦内徙。及阴平、武都入蜀,阴平太守当与武都同罢。或谓魏蜀各有阴平、武都,失之。”

刘备去世后由诸葛亮主持国政,他积极筹备北伐,为了防备阴平方向有敌军来袭,诸葛亮在摩天岭南麓的广武(今四川平武县)设置了驻军和督将。《廖化传》:“先主薨,为丞相参军,后为督广武。”蜀汉建兴五年(227),诸葛亮率领大军进驻汉中,次年经武都郡境兵出祁山,败于街亭后撤回汉中。建兴七年(229)春,诸葛亮为了稳固后方,派遣陈式领兵攻取武都、阴平二郡。曹魏陇西主将郭淮企图领兵救援,而诸葛亮亲率主力赴边境迎击,迫使魏军撤退,从而获得了战役的胜利。“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众欲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还,遂平二郡。”任乃强对此考证道:“《一统志》谓建威城在今甘肃成县西。今按《水经注》叙述形势,其城当在今西和县境,或即西和县治地。武都郡所辖沮、下辨、河池、故道诸县,当亮进军祁山与陈仓时,应已收复。此时亮至建威,已在下辨(成县)西北。然则陈式所取,但阴平郡与武都郡之西部数县耳。《陈志》为叙述省便,云‘遂平二郡’也。”顾祖禹也认为此次战役体现了诸葛亮对阴平在蜀汉北部边防体系中地位作用的重视,“诸葛武侯于建兴七年平定阴平,北至武都,谓‘全蜀之防,当在阴平’”。

蜀军的这次行进路线,当是从诸葛亮屯兵的汉中出发,沿“沮道”抵达下辨后兵分两路,陈式带领偏师西进后南下武街、阴平,诸葛亮则率主力北赴建威,准备阻击郭淮的援军。由于部署得当,顺利地完成了作战目的,使汉中与武都北境蜀军的后方得以巩固。王夫之认为,诸葛亮占领武都、阴平又北攻祁山,是为了稳定蜀汉的边防,属于以攻为守的战略。“秦、陇者,非长安之要地,乃西蜀之门户也。天水、南安、安定,地险而民强,诚收之以为外蔽,则武都、阴平在怀抱之中,魏不能越剑阁以收蜀之北,复不能绕阶、文以捣蜀之西,则蜀可巩固以存,而待时以进,公之定算在此矣。公没蜀衰,魏果由阴平以袭汉,夫乃知公之定算,名为攻而实为守计也。”

四、蜀汉更改北伐战略对阴平地区的军事影响

建兴十二年(234)八月,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继位的蒋琬与费祎主持国政期间,蜀汉的兵力部署与主攻方向相继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致使阴平郡逐渐成为蜀军屯集、出征的前线基地和中转站。

此前诸葛亮北伐期间,蜀军统帅与主力的驻地平时都在靠近国境的汉中,根据敌我力量的不同形势,采取兵出祁山或是进击关中的策略。前者是经过武都郡境进攻曹魏陇山以西的天水、广魏等郡,企图“断陇道”,即凭借陇山险峻的地势隔断其间的道路,来阻击关中方面前来救援的魏军,又称作“平取陇右”。蜀军在建兴六年(228)春和建兴九年(231)春两次进军祁山,就是执行这一战略的反映。后者是自忖兵力较强,自汉中走陈仓道或褒斜道穿越秦岭,想要直接寻找魏军主力作战,以夺取关中这块号称“陆海”的沃土。例如,蜀军在建兴六年冬攻击陈仓和建兴十二年春进驻五丈原,就是奉行此项策略。诸葛亮去世后,杨仪率领大军撤回成都。延熙元年(238),镇守关中的司马懿被调走,领兵去征伐辽东。主持蜀汉军政的蒋琬便率领蜀兵主力再次进驻汉中,准备袭击魏境,但是始终未能找到有利时机。

延熙四年(241)十月,蜀汉朝廷派遣费祎和姜维到汉中会见蒋琬,商讨今后对魏作战计划。他们商议后,由蒋琬上表启奏,说自己病重,不宜再主持军政要务;曹魏目前疆土辽阔,国力强盛,而且孙吴也不愿全力攻魏来支援蜀军,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和魏国正面交锋。“今魏跨带九州,根蔕滋蔓,平除未易。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俯仰惟艰,实忘寝食。”为此蒋琬等人提出了蜀汉新的北伐战略,即放弃过去诸葛亮兵出祁山与进攻关中的作战方案,将曹魏的凉州即今甘肃河西走廊地区作为将来的主攻方向。曹魏的凉州有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西海、西郡和西平八郡,统辖今甘肃兰州以西、青海湖以东等地域。由于当地土壤贫瘠,缺乏灌溉条件,不利于开拓垦殖,因此务农的汉民较少,而羌胡等族的游牧经济相当活跃。所谓“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曹魏在凉州粮饷匮乏,难以屯驻重兵,因此防御力量较陇西更弱,而关中的魏军主力由于距离太远,想要增援也非常困难。凉州的羌胡居民习惯接受汉朝的管辖,对曹魏在当地的统治政策相当不满,是蜀汉政权可以借助的军事和政治、经济力量。综合上述原因,蒋琬提出新的作战方略:

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贼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又昔偏军入羌,郭淮破走,算其长短,以为事首,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若维征行,衔持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

蒋琬所说的“凉州胡塞之要”,是曹魏凉州与武威郡的治所姑臧(今甘肃武威市)。它是河西走廊东段的入口,属于西北边地的交通枢要,因此是蜀军准备攻取的主要目标。武威地区受祁连山所出各条河流的冲击灌溉,拥有河西走廊面积最大的绿洲,水草茂盛,农牧皆宜,所以被蒋琬称作“进退有资,贼之所惜”。蒋琬表中所言“又昔偏军入羌,郭淮破走”,是指建兴八年(230)诸葛亮派遣魏延、吴懿西入羌中,“魏后将军费瑶、雍州刺史郭淮与(魏)延战于阳溪,延大破淮等”。据蒋琬所称,魏延获胜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得到了当地羌胡的协助,这次成功的战例值得效仿。蒋琬、费祎推荐姜维遥领凉州刺史,先带领偏师发动进攻,若能“衔持河右”,即在河西走廊取得立足之地,蜀汉再出动主力赴援,力争全部占领凉州。这一新的作战方案后来被姜维执行,魏将陈泰称其为“断凉州之道,兼四郡民夷”;即攻占姑臧县城(今甘肃武威市)后封闭河西走廊门户,随后吞并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这一计划反映出诸葛亮死后蜀汉国势衰弱,因而北伐的目标转向距离中原更远和防务更弱的河西地区,企图使关中的魏军主力愈发难以救援。

这项计划被费祎带回成都,很快就获得了朝廷的批准。姜维奉命从汉中带领“偏军”即少数部队先回到涪县,做西征的准备。事见《三国志》卷33《蜀书·后主传》:“(延熙)四年冬十月,尚书令费祎至汉中,与蒋琬咨论事计,见尽还。五年春正月,监军姜维督偏军,自汉中还屯涪县。”此后直到蜀汉灭亡前夕,姜维在二十余年时间里对曹魏进行了九次北伐,“洮水东流迳吐谷浑中,又东迳临洮、安基本上奉行“衔持河右”的战略方针,即进攻曹魏雍、凉二州交界的陇西等郡和洮水流域。由于蜀军的主攻方向西移,与曹魏陇西郡接壤的阴平郡频频出现军事行动,特别是阴平郡的沓中(今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西),成为姜维屯田积粮的前线基地,蜀军北伐的出征及撤退往往要经过那里,或是在当地常驻。笔者统计共有五次战役。

1. 延熙十年至十一年(247—248)洮西之役。据《三国志》记载,蜀汉延熙十年(247)即曹魏正始八年,魏国西北地区的羌族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凉州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众降,卫将军姜维迎逆安抚,居之于繁县”。繁县即今四川成都附近的新都县。姜维在当年平定了汶山郡平康民的叛乱,“又出陇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战于洮西。胡王治无戴等举部落降,维将还安处之”。姜维率军经过曹魏南安、陇西郡境,到达洮水注入黄河的金城郡(郡治允吾在今甘肃永靖县西北),和魏军激战于洮水西岸。洮西地区主要包括今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的临潭、卓尼县,临夏回族自治州的广河、东乡回族自治县,以及岷县和临洮县西境。上述地带在汉末三国时属于羌族居住活动区域,曹魏未在那里设置郡县,驻扎军队。胡三省引《水经注》曰:故、狄道,又北至枹罕,入于河。”又云:“诸县皆在洮东,若洮西则羌虏所居也。”这次战役的前后经过,《三国志》的《郭淮传》记载较为详细,反映出以下情况。

(1) 羌族的叛乱分布地域很广,并主动与蜀汉联系。“陇西、南安、金城、西平诸羌饿何、烧戈、伐同、蛾遮塞等相结叛乱,攻图城邑,南招蜀兵,凉州名胡治无戴复叛应之。”任乃强评论道:“当时少数民族大都不满汉官统治,魏吴之民族叛乱,史不绝书。惟蜀之民族政策似较合理,颇受远人倾慕,武溪夷民助蜀,见《先主传》与《马良传》。鲜卑大酋轲比能进至故北地石城,应诸葛亮,见《牵招传》。《郭淮传》复如此云,则黄河以北诸民族亦乐于附蜀也。少数民族叛蜀者,除章武时南中夷与延熙时涪陵民夷外,惟见平康夷事。”

(2) 姜维曾在正始八年、九年(247—248)两次率兵西进救援羌族。首次蜀军进攻为翅(今甘肃岷县东),受到夏侯霸的阻击,又有郭淮领军支援,因而未能与羌族武装汇合。“(姜)维果攻为翅,会(郭)淮军适至,维遁退。”此后郭淮所部北上平叛,“进讨叛羌,斩饿何、烧戈,降服者万余落”。次年又赴河关(今甘肃临夏县西北)、白土城(今青海西宁市东南)作战,羌王治无戴围攻武威郡治姑臧,吸引了郭淮所部北上救援。这是蜀汉实现“衔持河右”的有利时机,因此姜维再次带兵前来救助。“姜维出石营,从强川,乃西迎治无戴,留阴平太守廖化于成重山筑城,敛破羌保质。”蜀军的行进路线是从武都郡境而来,蜀汉武都郡武都县在今甘肃西和县西南,顾祖禹曰:“石营,在(西和)县西北二百里。三国汉延熙十六年,姜维自武都出石营围狄道。又十九年姜维围祁山不克,出石营,经董亭趋南安,即此。”胡三省曰:“石营在董亭西南,(姜)维盖自武都出石营也。”严耕望云:“董亭在南安郡西南,石亭又在董亭西南。”石营的位置西距麹城(山)不逾百里,蜀军应当是从那里转赴为翅的。还可以参考《三国志》卷22《魏书·陈泰传》:“雍州刺史王经白泰,云姜维、夏侯霸欲三道向祁山、石营、金城,求进兵为翅,使凉州军至枹罕,讨蜀护军向祁山。”这里说得很清楚,王经请求在蜀军来犯的三条路线上分别设防,镇守枹罕(治今甘肃临夏县东北)显然是阻止敌兵沿洮水西岸北赴金城,进兵为翅则是抵御从石营方向东来的蜀军。从以上情况来看,姜维首次进军为翅也应该是走的这条路线,但被夏侯霸与郭淮的联军阻挡。而这一次姜维的部队“出石营,从强川,乃西迎治无戴”,“强川”即《水经注》卷20所言之“强水”,古籍又作“羌水”,即今白龙江。白龙江发源于今甘川交界的郎木寺,经甘南高原的峡谷地带奔流东行,经过今甘肃迭部、舟曲、武都等县,南下至阴平桥头(今甘肃文县东)与白水江汇合,再东南流经白水关(今四川青川县营盘乡五里垭),至葭萌(今四川广元市西南昭化镇)入嘉陵江。从前引《郭淮传》的记载来看,姜维可能是先从武都赴石营西行受阻,然后撤回蜀境(可能是武街),再溯白龙江进入甘南高原峡谷地带,沿途经过沓中(今甘肃舟曲县西)、甘松(今甘肃迭部县东卡坝),向北穿越迭山和南秦岭山脉的峡谷,渡过洮水即进入洮西区域。由于洮水西岸没有魏军戍守,姜维所部得以顺利北上至金城郡境,与被郭淮打败而向南撤退的羌王白虎文、治无戴部众会师,并和追击而来的郭淮、夏侯霸部队交战,然后撤回蜀地。

(3) 姜维指挥的蜀军中有阴平太守廖化所部。蜀汉未攻取阴平郡时,廖化在摩天岭南麓与阴平县相对的广武担任督将。建兴七年(229)陈式攻占阴平全境后,廖化的防区移至摩天岭北,担任阴平郡的军政长官,驻守郡治阴平县。这次他率领部下跟随姜维出征,其路线应是从阴平北上武街(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区),与姜维从为翅南撤的蜀军主力汇合,再溯白龙江经沓中、甘松到达洮西地区。姜维的部队北上金城,为了保障自己的后路不被敌人截断,留下廖化在成重山筑城戍守,并收容了附近羌族的人质,借此保证他们对蜀汉政权的效忠。谢钟英曰:“成重山当在狄道之西,羌中西倾山之东。”说得比较含混,西倾山属于昆仑山巴颜喀拉山东北边缘余脉,长约180公里,分布在今青海、甘肃交界地带,成重山可能是其南向支脉东端的一座山峰,在洮西至沓中之间,具体地点不详。

(4) 姜维军队与羌族部众经沓中回国。《郭淮传》曰:“乃别遣夏侯霸等追维于沓中,淮自率诸军就攻化等。维果驰还救化。”未言蜀军败绩,说明姜维成功地率领本部与廖化兵马及羌众归蜀。其撤退路线应是自金城郡沿洮水西岸一路南下,然后在今临潭、卓尼附近南渡洮水,穿越迭山,经甘松、沓中、阴平入白水关,回到成都附近。

(5) 《水经注》卷20《漾水》称白水(江)东南流入阴平郡,过阴平道故城南,又东北流至阴平桥头,与羌水(白龙江)汇合。“白水又东,迳郭公城南。昔郭淮之攻廖化于阴平也,筑之,故因名焉。”杨守敬按:“《魏志·郭淮传》,姜维留阴平太守廖化于成重山筑城,歛破羌保质。淮率诸军就攻化等,而不言淮筑城事。”又云该城“在今文县东南”。这是说郭淮曾带兵到达阴平桥头附近,并曾筑城守卫,与前述《三国志》所言延熙十年至十一年蜀魏两军在为翅和洮水西岸作战的情况不合,其他史籍亦未提到郭淮领兵如此深入蜀境。

2. 延熙十三年(250)西平之役。汉魏西平郡治西都(今青海西宁市),位于湟水下游区域。《读史方舆纪要》卷64言西宁镇:“湟水废县,今镇治。汉为破羌县地,属金城郡。后汉建安中置西都县,为西平郡治。”《三国志》中《后主传》载“(延熙)十三年,姜维复出西平,不克而还。”而《姜维传》记载这次战役的时间略有差异,“(延熙)十二年,假维节,复出西平,不克而还”。笔者认为,当时蜀军主力屯于涪县(今四川绵阳市),由该地赴西平郡路途遥远,又加上蜀道艰难,故可能是在延熙十二年(249)秋冬出征,至此年春夏才到达西平郡境,由于未能迅速攻克郡城,后援和粮草不继,因而被迫撤兵。

姜维此番出征的行程缺乏具体记载,但在魏嘉平元年(249)初,姜维曾领兵进攻为翅附近的麴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等寇逼诸郡”。结果被魏将陈泰等包围多日,句安、李歆因粮草断绝而投降,二城被魏军占据利用。此后蜀军如果再走石营、为翅伐魏,会受到明显的阻碍。因此,姜维此番应是仍走阴平道至桥头,溯白龙江西北行至沓中、甘松,然后北渡洮水至洮阳(今甘肃临潭县),再从羌族活动区域沿洮水西岸北上。洮水在魏金城郡治允吾(今甘肃永靖县)汇入黄河,沿河岸北进至兰州市西至河湟交汇之处,再溯湟水西行数日,即抵达西平郡治西都。

据史书记载,西平当地豪强大族对曹魏统治常怀异己之心,屡次举行暴动,或收容叛逆势力。如建安十七年(212)韩约(即韩遂)在关中被曹操击败,随后投靠西平郭宪。建安二十四年(219),“太祖崩,西平麴演叛,称护羌校尉。(苏)则勒兵讨之”《。三国志》卷15《魏书·张既传》亦曰:“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麴演等并举郡反,自号将军,更相攻击。”魏明帝太和元年(227),“西平麴英反,杀临羌令、西都长,遣将军郝昭、鹿磐讨斩之”。再加上附近凉州羌族的频频叛乱,使曹魏在当地的统治很不稳定。蜀汉因此决定发兵远征,企图联络那里的汉羌豪酋,实行“衔持河右”的战略计划,建立一块反魏的根据地,可惜未能成功。当时费祎尚在,对姜维“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姜维这次孤军深入,从蜀中赴西平往返数千里,却面对优势敌兵屡战不殆,全师而还,体现了他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

3. 延熙十七年(254)狄道、襄武之役。这一年也是曹魏正元元年。据《资治通鉴》卷76记载,当年四月,魏狄道(今甘肃临洮县)县长李简秘密修书送达蜀国,请求归降。六月,姜维率军出征陇西。李简的降书送抵蜀国时,“众议狐疑,而(张)嶷曰必然”,从而促使姜维下定决心出师。一路进兵顺利,“既到狄道,(李)简悉率城中吏民出迎军”。狄道多有粮草积蓄,蜀军因而利用来继续作战。“卫将军姜维率(张)嶷等因(李)简之资以出陇西。”围攻其郡治襄武(今甘肃陇西县西),打败了曹魏的援军,并占领了洮水两岸的三座县城,将其居民随军撤退时迁徙到蜀国境内。“进围襄武,与魏将徐质交锋,斩首破敌,魏军败退。(姜)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关、狄道、临洮三县民还。”任乃强考证河关地望,“按今地推,今甘肃永靖县,即汉河关县地”,又云:“‘临洮’,亦陇西属县。今甘肃岷县,盖其故城也。洮水自西来,至是,折而北流,经狄道,至河关县东入黄河。”在这次作战中,蜀国荡寇将军张嶷阵亡,但所率部队仍然获胜。“军前与魏将徐质交锋,(张)嶷临阵陨身,然其所杀伤亦过倍。”

此番姜维的进军路线,任乃强推测是出白水关后,溯白龙江经桥头、阴平、武街(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区),北上抵达临洮(今甘肃岷县),再沿洮水东岸北进至狄道。笔者判断,就上述史书所载而言,蜀军的作战经过是先进占狄道,然后北取河关,南下临洮。可见姜维并非由临洮北上狄道,他占领狄道之前临洮县仍由魏军戍守,蜀军由此地北上狄道会遭遇敌兵阻击。如前所述,临洮及洮水以西是羌族居住地区,曹魏没有驻兵,蜀军在那里活动不会遇到抵抗,所以姜维很可能不是在今岷县以南进入魏境,而是和前两次进军一样,自阴平、武街继续溯白龙江西北行,经过沓中、甘松等地,在岷县以西的今甘肃临潭县境渡过洮水,然后沿其西岸北进,再东渡进占狄道城,得手后以此为据点向襄武、河关与临洮等地发起攻击。姜维这次北伐虽然未能在洮水流域扎下立足之地,但是他攻占三县领土,屡次战胜魏军,又迁徙大量居民回国,已属战功显赫。


图3 姜维狄道、襄武之役(公元254年)

4. 延熙十八年(255)洮西、狄道之役。此年是曹魏正元二年。姜维这次北伐和上次间隔时间很短,蜀军没有经过较长的休整。“(延熙)十八年春,姜维还成都。夏,复率诸军出狄道。”频繁出兵反映了姜维求战心切。这次北伐的规模较大,蜀军有数万人,是从枹罕(今甘肃临夏市西南)准备东渡洮水去进攻狄道,曹魏主将雍凉都督陈泰命令雍州刺史王经据守狄道,等待关中援兵赶到后再与敌人交战。“时(姜)维等将数万人至枹罕,趣狄道。泰敕(王)经进屯狄道,须军到,乃规取之。”但是王经自忖能够战胜蜀军,便违令西渡洮水,与蜀军会战,结果惨败。八月辛亥,“(姜维)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于洮西,经众死者数万人。经退保狄道城,维围之”。这是姜维北伐获得的最大胜利。交战过后,曹魏“以长水校尉邓艾行安西将军,与征西将军陈泰并力拒维”。陈泰、邓艾率兵自上邽(今甘肃天水市秦州区)前来援救,凉州魏军也赶来协助,双方经过交锋,姜维担心自己的后方粮道与退路被截断,因此解狄道之围而撤兵。“(九月)甲辰,姜维退还。”蜀军虽因敌兵迅速增援而被迫撤退,但是已经重创曹魏在陇右的军事力量。邓艾在狄道解围之后,“留屯上邽。承官军大败之后,士卒破胆,将吏无气,仓库空虚,器械殚尽”。他对属下说:“洮西之败,非小失也;破军杀将,仓廪空虚,百姓流离,几于危亡。”

关于这次蜀军的进兵路线,任乃强认为,“姜维盖自临洮(今岷县)斜趋枹罕集羌军规取金城(今兰州),故王经渡洮水截之”。此说有可疑之处。首先,若是截击自临洮斜趋枹罕的蜀军,王经当由狄道(今甘肃临洮县)南下,而不必西渡洮水。笔者据此推测,蜀军的进兵路线应当与上次相同,还是经过沓中或甘松等地,在岷县以西的今甘肃临潭县境渡过洮水,沿其西岸北上故关即前述汉河关县,在今甘肃永靖县境内,并且打败了据守的魏兵,其位置已在狄道与枹罕之北,因此王经所部渡过洮水只能追击敌人,而无法阻击蜀军。由于王经所部处于背水作战的被动局面,战斗力亦不如蜀军,故惨败。据史籍所载,“(陈)泰进军陈仓。会(王)经所统诸军于故关与贼战不利,经辄渡洮……已与维战,大败,以万余人还保狄道城,余皆奔散”。

其次,如果临洮是在蜀汉控制之下,那么姜维在狄道撤围回国时,就可以直接南下,退至临洮。但是实际上,蜀军是从狄道向西撤退,重新渡过洮水,退到钟题。由此看来,临洮及附近的麹山应驻有魏军,所以姜维宁可绕路洮西,也不肯走临洮的近路返回境内。正因为蜀军是由沓中、甘松穿越迭山、北渡洮水来到洮西;撤退时也是沿原路返回,再经钟题南下回到沓中,过武街返回阴平、白水关而进入蜀境。

5. 景耀五年(262,曹魏景元三年)侯和之役。这是蜀汉灭亡前夕姜维的最后一次北伐。有关记载非常简略,姜维于当年十月进攻曹魏的洮阳,其军队人数不详,在侯和被邓艾挫败,被迫返回沓中。参见《三国志》卷4《魏书·三少帝纪》景元三年:“冬十月,蜀大将姜维寇洮阳,镇西将军邓艾拒之,破维于侯和,维遁走。”蜀汉方面记述景耀五年:“是岁,姜维复率众出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文献记载侯和与洮阳位于临洮西南方向的洮水北岸,两城东西相邻。如《水经注》卷2《河水》曰:“洮水又东北流,迳洮阳曾城北。《沙州记》曰:嵹城东北三百里有曾城,城临洮水者也。建初二年,羌攻南部都尉于临洮,上遣行车骑将军马防与长水校尉耿恭救之,诸羌退聚洮阳,即此城也。洮水又东迳洪和山南,城在四山中。”胡三省曰:“洮阳,洮水之阳也。洮水之阴,魏不置郡县,维渡洮而攻之也。”杨守敬指出《水经注·河水》所言的洪和即侯和,在洮水北岸;“洪、侯音相转,侯和当即洪和”。刘琳亦曰:“[侯和]在今甘肃临潭县西南,《旧唐志》:‘临潭县,秦汉时羌地,本吐谷浑之镇,谓之洪和城。后周攻得之,改为美相县。贞观四年洮州理于此。’洪和即侯和,亦即唐之临潭县,在今县西南。姜维由此渡洮水攻洮阳城(今临潭县西南七十里),邓艾拒之,维退走,败于侯和。参《陈志·陈留王奂纪》。”

姜维此番进兵的路线,从他在侯和受到邓艾阻击后败退回沓中一事来看;姜维应是从沓中出发朝北方,或西北方向进军,穿越迭山在洮水河曲以西地带北渡洮河,去进攻洮阳(今甘肃临潭县西南)。由此看来,姜维此番出征仍是延续前几次进军洮西的旧路,避开魏军戍守的临洮,企图北上枹罕、河关,并去攻击狄道。值得关注的是,洮水西岸的羌族居住区域原来没有魏军的常驻要戍,所以姜维的此前多次进兵来去自如,都很顺利。但是到延熙十九年(256)魏军在段谷之役胜利后,邓艾因功升任陇右都督,他对蜀军的下一次进攻方向进行了准确的预判,因而扩大了陇西郡的防御范围,在洮西地区的南部建立了临河的洮阳、侯和两座城池,驻军戍守,借以阻止蜀军再次由这一地带渡过洮水后北上。从后来的战况看,邓艾的部署相当成功。姜维渡洮北上受阻于洮阳,邓艾随后从狄道率主力迅速赶来,并在侯和挫败了蜀军的进攻。姜维的军队背依洮水,形势不利,因而不敢在当地久驻,只得返回沓中。

综上所述,阴平郡尤其是其沓中地区在蜀汉后期的北伐活动中充当了出击通道和前线补给基地的重要角色。诸葛亮死后蜀汉国势渐弱,因此被迫变更进攻战略,从“平取陇右”改为“衔持河右”,其用兵方向向西边的凉州方向移动,位置偏西的阴平郡也就成为对魏作战的前沿阵地。兵进洮水流域的路线,蜀军原来的首选还是传统“兵出祁山”的行军道路,即利用嘉陵江转西汉水或青泥河的水道,把军队和物资穿过武都郡运输到建威(今甘肃西和县北)一带的蜀魏边境,再由陆路向西北经石营、为翅(麴山)抵达临洮。但是在延熙十二年(249)初的麴山战斗中蜀军失利,句安、李韶投降后,所筑二城反被魏军夺走,用作防御工事,成功地封锁了这条道路,此后姜维出兵洮西再也没有使用这段路途。洮水西岸是羌族活动区域,魏军未曾设防,所以蜀汉经过阴平、沓中北渡洮水的道路虽然纡远,却非常安全,沿途不会受到敌人的阻击,这是蜀军频繁采用这条道路北上的主要原因。直到邓艾在洮阳、侯和筑城戍守,彻底封死了这条途径,姜维的北伐也就无路可走,被迫宣告结束了。

五、曹魏灭蜀前夕的形势与阴平战备情况

魏元帝景元三年(262),执政权臣司马昭认为伐蜀时机业已成熟,与部下进行谋划,并对敌情做了分析。首先,吴强蜀弱,征吴需要渡过长江,动用大规模的水军,必须建造战船,疏通水道,这是耗费人力的艰巨工程。“当用千余万功,此十万人百数十日事也。”南方气候炎热潮湿,“必生疾疫”,也是一大障碍。相形之下,蜀国力量弱小,又没有江河大川的阻挡,应该先攻打它。待胜利之后再休整、准备数年,从三峡出征吴国,“因巴蜀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虞定虢,吞韩并魏之势也”。

其次,司马昭对蜀汉的兵力和分布进行了判断,“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郡不下四万,然则余众不过五万”。司马昭的上述预判略有失误,据王隐《蜀记》所述刘禅降魏时所送《士民簿》记载蜀国共有“男女口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千”,说明司马昭对蜀汉兵力总数估计偏低,约有10%的误差。但是他判断蜀国用来对抗魏军的兵力“不过五万”,还是相当准确的。后来姜维率众投降钟会时,大约就是这个数目。“维等所统步骑四五万人,擐甲历兵,塞川填谷。”蜀汉北部边境在战前的防御部署具有以下特点。

(一)防务松弛,武都、阴平尤甚

景耀元年(258),姜维从骆谷撤兵回蜀后提出了边防战略的调整计划,并获得朝廷的批准。其主要内容为放弃前线阵地,退守若干城围。在东线的汉中地区,不再执行此前拒守秦岭峡谷诸围阻击敌军入侵的传统战法,收缩兵力以据守两座城戍。“蜀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兵各五千。”汉中都督胡济率领剩下的万余人“却住汉寿”,即退守今四川广元市昭化镇,为嘉陵江与白龙江汇合之处。撤守之目的是诱使敌人进入汉中盆地,蜀军在关城(今陕西宁强县阳平关镇)实施阻击,命令“游军”即游击部队骚扰,待敌兵粮尽退兵时予以追击。“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县(悬)粮,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

在蜀汉北部边防的西线,即武都、阴平地区,设置七处城围。“又于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皆立围守。”前述建威在今甘肃西和县境,属武都郡。任乃强考证曰:“‘武卫’疑即武街,在武都郡;石门,在武都天水郡间。并见《晋书·张骏载记》。西安、建昌、临远虽无考,顾名思义,亦当在武都、阴平、西羌地界,不在汉中。”“武城”或认为在今甘肃武山县武城山,但此地在渭水北岸的魏国境内,距离蜀魏边境较远,姜维曾在段谷之役中攻击该地失利,被迫撤兵,此后蜀国边防要戍都在西汉水以南,不会在那里设置城围,其具体地点待考。但是到了六年以后,魏军灭蜀之役时,武都、阴平的蜀汉防务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上述西安七围从史籍记载中消失不见了。除了沓中的姜维所部和魏军发生过交战,邓艾和诸葛绪在阴平、武都的进军如入无人之境,尤其是诸葛绪自祁山南下建威,直抵武街和阴平桥头,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估计是西安七围已经撤守,魏军得以长驱直入。另外,原来在边境据守的廖化也不再担任阴平太守,而被任命为右车骑将军并调回内地,因此姜维听到曹魏即将伐蜀的消息后,上奏请求朝廷让廖化带领援兵赶快返回阴平,据守桥头。可见当地的防务非常薄弱,不足以阻挡魏军的进攻。姜维的表奏为:“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说明蜀汉已经放弃了汉中盆地与武都郡以及阴平郡北部的防守,只是准备在关城和阴平桥头来阻止敌兵入侵。汉中腹地还有王含、蒋斌把守的汉、乐二城,武都、阴平连这样能在敌后坚持的据点也没有,由此可见其防御虚弱的程度了。

(二)阴平并非主战场和敌人的主攻方向

此番魏军伐蜀,司马昭派遣了十八万军队分为三路,“邓艾、诸葛绪各统诸军三万余人”,分别进攻沓中和武街、阴平桥头,合计有六七万人,属于偏师。“(钟)会统十余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入”,穿过汉中盆地去进攻关城。钟会是伐蜀的主将,统领的兵马最多,后来又兼并了诸葛绪的三万余众。他的主攻方向是从汉中到关城、关头(白水关),然后攻击剑阁,这是从关中入蜀的大道,属于主力部队行进的正途。蜀汉在这条路线上部署有汉、乐二城(一万守军),关城和关头(大概有数千人),汉寿(胡济的万余守军),是防御力量比较集中的一条战线,因此曹魏对这个方向投入的兵力最多。而武都、阴平的蜀军较少,只有姜维在沓中屯田的部队(人数不详,估计只有数千人到万人)和桥头的少量驻军,所以只是曹魏进兵的次要方向。

(三)阴平的沓中为蜀军主将驻地

阴平虽然不是主战场和魏军进攻的主要方向,但是它有一点值得重视,就是蜀军的主将姜维驻扎在阴平郡的沓中。姜维是蜀国惟一具有大将之才的将领,对魏作战需要由他来统率全军、做出决断。敌人对此也很清楚,所以魏元帝在诏书中说:“蜀所恃赖,唯维而已”。姜维在景耀五年侯和之役失利后,没有返回内地,而是留在了偏僻的沓中。由于他连年出征,功绩不立,引起朝野臣民的不满,“众庶由是怨讟”。执政大臣诸葛瞻、董厥等人“以维好战无功,国内疲弊,宜表后主,召还为益州刺史,夺其兵权”。弄权的宦官黄皓也想用自己的亲信阎宇取代姜维的职位。“而皓阴欲废维树宇。维亦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姜维为了避祸而在沓中屯田,虽属无奈之举,却造成了蜀汉全军统帅及其幕府机构驻地荒僻遥远,既与朝廷和后方联系不便,又偏离了主要作战方向,一旦汉中和武都遭到入侵,就难以及时赶赴前线进行指挥和调度。例如他在战前上奏、请求派遣兵将到阳安关口和阴平桥头加强防守的建议,被黄皓等扣押下来,未能施行。如果姜维人在内地,就有可能及时与朝廷沟通,说服后主委派可靠的将领带兵戍守,恐不至于耽误军机。

蜀汉上述防御部署的各种失误,都被司马昭准确地了解,并且做出了极有针对性的进攻计划,即以偏师牵制与围歼姜维,主力进入汉中攻取关城。他对群臣说:“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邓艾与诸葛绪的六七万部队对姜维构成了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司马昭因此认为胜券在握,便假借魏帝的名义颁布诏书曰:“夫兼弱攻昧,武之善经,致人而不致于人,兵家之上略。蜀所恃赖,唯(姜)维而已,因其远离巢窟,用力为易。今使征西将军邓艾督帅诸军,趣甘松、沓中以罗取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督诸军趣武都、高楼,首尾蹴讨。若擒维,便当东西并进,扫灭巴蜀也。”

六、钟会、邓艾伐蜀之役中的阴平

(一)魏蜀双方在阴平郡北部的作战

景元四年(263)秋,曹魏发动了灭蜀之役,钟会的主力部队开往关中。“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帝(司马昭)斩以徇。”然后分别从骆谷、斜谷和子午谷穿越秦岭,进入汉中盆地。九月,西线的魏军也如期出动,陇右都督邓艾所部由狄道出发,进攻沓中的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率兵从祁山南下,阻击姜维返回蜀地的撤退。“大将军司马文王皆指授节度,使(邓)艾与(姜)维相缀连,雍州刺史诸葛绪要维,令不得归。”邓艾将自己的三万余众分为三路开赴沓中,“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等直攻维营,陇西太守牵弘等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等诣甘松”。由此可见,从陇西到达沓中的主要道路有三条,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考证出六朝以后联接二地的两条道路。

第一条道路,即前述姜维屡次从沓中、甘松出征洮西的路线,是由洮阳南渡洮水,向南穿越迭山到唐代叠州(今甘肃迭部县),沿白龙江东南行,抵达甘松、即唐代芳州(治今甘肃迭部县以东达拉沟口卡坝),继续顺白龙江东南行即进入沓中(今甘肃舟曲县西)。这应是邓艾派遣杨欣“趣甘松”而攻沓中的途径。

第二条道路,是由临洮(今甘肃岷县)翻越岷山,再顺岷江东南行,即到达两河口镇(白龙江与其支流岷江汇合处),向西溯白龙江前进,即进入沓中。附近为今舟曲县武坪乡,考古发掘表明此地为蜀军屯田沓中的重要据点之一。由于两河口是联结陇蜀道路的交通枢要,笔者推测姜维的营寨可能在这一带,上述路线很可能是“天水太守王颀攻维营”的途径,也是魏军主将邓艾随王颀南下的道路,至今沿途还有古栈道与邓艾、邓忠父子建造的“邓邓桥”遗迹。

前引《沓中考》指出舟曲县大峪乡是蜀军沓中屯田的核心地点,在这里还应该有一条道路能够北入临洮(今甘肃岷县),即邓艾派遣“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的途径。根据后世当地的交通情况推测,这第三条路线很有可能是甘南地区的另一古道,即由今岷县沿今岷代公路所经地段南下,穿越迭山,再经过著名的腊子口,到达迭部县洛大镇代古寺,再沿白龙江南下进入舟曲县境,即可抵达大峪乡。

钟会与邓艾发动攻势后,蜀汉朝廷得到确切的消息,这才颁布命令,“乃遣右车骑廖化诣沓中为维援,左车骑张翼、辅国大将军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以为诸围外助”。廖化行动相当迅速,他领兵到达阴平(县)后,听说诸葛绪从祁山南下进攻武都郡,就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留在当地准备迎战。“比至阴平,闻魏将诸葛绪向建威,故住待之。”姜维在沓中的人马不多,闻悉钟会大军已经进入汉中,连忙率领军队撤退。“(杨)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姜)维败走。”强川口很可能是今两河口镇,所谓“败走”,其实应是姜维无心恋战,摆脱了魏军的纠缠而主动撤走,这在战术上是成功的。自廖化所部进驻阴平后,“月余,(姜)维为邓艾所摧,还住阴平”。蜀汉的两支军队才得以会合。

姜维在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这时诸葛绪的魏军已经攻占了阴平东南的要镇桥头,堵住了蜀军回归的道路。姜维略施小计,假装从孔函谷向北进军,做出要截断桥头魏军与后方联系的态势。诸葛绪得知后,果然害怕自己的粮饷后路被抄,急忙领兵离开桥头后撤。姜维向北行进三十里后派人打探,获悉诸葛绪中计,便掉头返回,经过桥头开赴白水关。诸葛绪耽误了一天时间,因此没有完成阻击姜维的任务。“维入北道三十余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过,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

由于白水关位于白龙江畔的丘陵岗地之上,地势不够险要,蜀兵据此难以抵抗汉中、阴平方向而来的两股曹魏大军,而张翼、董厥的部队又迟迟不到,面对如此险恶的形势,姜维决定继续撤退,与后方的援兵在汉寿会合,然后再退至天险剑阁来阻挡强敌。“(张)翼、(董)厥甫至汉寿,(姜)维、(廖)化亦舍阴平而退,适与翼、厥合,皆退保剑阁以拒(钟)会。”双方的战斗告一段落,西线的魏军未能聚歼姜维所部,但是占领了武都郡以及阴平郡在摩天岭以北的辖境。东线魏军由于关城守将蒋舒投降,轻易地占领了这座要塞,并且“得库藏积谷”,补充了给养,因而长驱直入,抵达剑阁,战局对曹魏相当有利。

(二)邓艾偷渡阴平,直取成都

邓艾和诸葛绪的部队在阴平会师后,对下一步如何作战产生了分歧。邓艾不愿赴白水关与钟会的主力部队会合,他提出了一个出奇制胜的建议——“简选精锐,欲从汉德阳入江由、左儋道诣绵竹,趣成都”,就是走前文已述的“阴平偏道”深入蜀国腹地,绕开剑阁的蜀汉重兵,从江油、涪县经绵竹开赴成都。邓艾希望能和诸葛绪一起出发,但是诸葛绪认为原来接到的命令只是截击姜维的部队,走阴平偏道西行不是朝廷的旨意,因此表示拒绝,并带领本部人马赶到白水关,加入钟会的大军,共同赶往剑阁。“(诸葛)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进军前向白水,与(钟会)会合。”不料钟会想要夺走诸葛绪部队的指挥权,暗地里上奏司马昭,说诸葛绪怯敌惧战,不敢进兵,结果朝廷下令将他逮捕问罪,押回京城,他的人马也划归钟会调度。“(钟)会欲专军势,密白(诸葛)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但是姜维在剑阁集中兵力防守,钟会虽然在人数上具有很大优势,却因为山势险峻,难以攻打,战斗陷入了僵持状态。魏军有十几万人,粮饷消耗巨大,后方供应不上,已经有了撤兵的打算。“(姜维)列营守险。(钟)会不能克,粮运县(悬)远,将议还归。”

邓艾在阴平给朝廷上奏,请求实现他的偷渡计划。“今贼摧折,宜遂乘之,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余里,奇兵冲其腹心。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邓艾的计划是不走入蜀的正途,绕开剑阁的天险与姜维的重兵,占领“水陆四通,惟急是应”的交通枢纽涪县(今四川绵阳市),然后直趋成都。刘琳指出,汉德阳亭为东汉德阳县旧治,“当即今江油东北宝成路边的雁门坝”。任乃强曰:“蜀汉时自阴平入蜀者,一般自阴平桥头循白龙江下白水、葭萌,转陆从剑阁至涪城,道平易而甚迂远。其捷径为由桥头南逾摩天岭大山口,入景谷,至涪江岸之旧州,循江岸出江油,至涪城。”这样既能断绝剑阁蜀军粮饷补给的后路,又可以打开进军蜀国京城——成都的大门。如果姜维的守军由剑阁后撤救援涪县,钟会的主力部队就能乘虚而进;若是剑阁的蜀军继续坚守,那么涪县就得不到多少救兵,易被攻陷。这是出奇制胜的策略,有很大的获胜可能。“军志有之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今掩其空虚,破之必矣。”

司马昭很快做出了同意的答复。当年十月,邓艾开始从阴平偏道进军,沿途荒无人迹,道路多年失修而堙塞,致使魏军的行程非常艰难。“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频于危殆。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由(油),蜀守将马邈降。”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说明。

首先,邓艾所走的路途并非是他首创开辟,而是旧已有之,只不过由于年久失修而荒废。“刘先主时,曾于险崖绝壁阁架桥阁,通道取捷,即所谓左担道。谓行者惟许用左肩,乃不至触犯危崖也。其后桥阁败坏不修,路断。蜀未设备,故邓艾从之入蜀。”

其次,邓艾这次行军的路程分为两段,第一段是由景谷到江油,第二段是从江油到涪县。《华阳国志》卷2《汉中志》载阴平郡平武县“有关尉,自景谷有步道径江油左儋出涪,邓艾伐蜀道也。刘主时,置义守,号关尉”。平武县即蜀汉时广武县,廖化曾任广武督将。刘琳注:“[关尉]即江油戍之守将。”其地址在今四川平武县东南一百二十里涪江边上的南坝老街,旧名旧州坝、江油关。“此地控扼涪江上游。涪江自平武县西北来,至石头坝折而向南,至县南境平驿坝始出峡,中经百余里,两岸悬崖峭壁。而旧州坝为中间一个较开阔的坝子,万山环绕,地势险要,为涪县(今绵阳)北方之屏障,故蜀汉于此设关以戍守。”江油关自东汉以来至刘备时都设有关尉,任乃强曰,《华阳国志》中称“刘主”者皆指后主,又说:“云‘刘主时置义守’者,谓自建兴以来,魏人只求保有雍凉,无力图蜀,故后主裁去此关尉领军,但以广武民兵守之,称为义守。因其非正规军,故易被魏军摧破。”

再次,邓艾在行军途中“攀木缘崖,鱼贯而进”,抛弃了辎重车辆和马匹,轻装前进。胡三省曰:“今隆庆府阴平县北六十里有马阁山,峻峭崚嶒,极为艰险。邓艾军行至此,路不得通,乃悬车束马,造作栈阁,始通江油,因名马阁。”这支军队为轻装步兵,没有辎重、骑兵和攻城器械,战斗力会显著下降。邓艾之所以敢于冒险行进,是因为还有一支装备齐全的魏军从剑阁西边绕行而来,和他会合,并且充当了先锋,这就是钟会派遣的田章所部。“会遣将军田章等从剑阁西,径出江由(油)。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长驱而前。”由此可见,姜维曾安排部队在剑阁之西阻击,但是只有三营,人数较少,所以被田章打败。邓艾所部经过艰苦的偷渡已经疲惫不堪,又是轻装,战斗力较弱,因此让田章在前边开路作战,进兵江油。任乃强云:“(邓)艾知田章军出,故敢冒险缒岩进军向江油。”他还指出,由于田章部队为前锋,占领江油的功劳主要是田章的。“是江由关守将之降,为田章军自剑阁出马鸣阁,据有江由县,出左儋道关城之后。马邈遂不守而降(邓)艾。艾乃得与田章合力长驱直入也。世冤邓艾之死,矝其行险之劳,憎钟会之奸,遂以灭蜀之功归之一艾,掩田章之功,皆失之于歪曲。”

邓艾偷渡阴平成功后占领江油,后主刘禅见形势危急,便把剩余的军队交给诸葛瞻前去迎击。但是诸葛瞻缺乏作战经验,又不懂兵法,他到了涪县后“盘桓未进”,贻误战机。尚书郎黄崇劝诸葛瞻尽快进兵据守险要,不要让邓艾的军队进入平地,诸葛瞻“犹与未纳,(黄)崇至于流涕”。最终诸葛瞻只派少数军队迎敌,被邓艾轻易击败。“前锋已破,(邓)艾径至涪。瞻退保绵竹。”当时的战局对蜀军非常不利,剑阁姜维部队的粮草和后路被截断,无法再长期坚守。姜维又没有分出一部分兵马南下,与诸葛瞻夹击邓艾,这也是一个失误。如任乃强所言:“姜维与张翼、廖化合重兵以扼剑阁奇险之地,拒(钟)会有余,而不能分兵联(诸葛)瞻夹攻邓艾,实为全局败坏之主要原因。”另外,邓艾所部在陇西征战多年,富有经验,其作战能力胜过诸葛瞻率领的蜀军。若是在山区作战,其优势还要打个折扣,粮饷也难以供给,而进了平川则如虎添翼。而且魏军到了平原,消息传播迅速,导致了蜀国民心恐慌和基层统治的崩溃。“百姓闻艾入坪,惊迸山野。”不过,即使局势相当被动,诸葛瞻如果带领兵马死守绵竹城,也还可以拖延时日,他却偏要出城与魏军野战,导致大败阵亡。诸葛瞻“临陈死,时年三十七。众皆离散,(邓)艾长驱至成都”。后主见大势已去,手下又无兵将,只得向邓艾送表请降。

阴平在三国后期的军事斗争中地位价值陡然跃升,和蜀汉改行“断凉州之道”的北伐战略方针具有密切关系。由于魏军在麴山、为翅一带设防严密,姜维只得绕行沓中、甘松,来出击洮水流域,阴平由此成了大军出征往返的前线基地。魏军为了阻止姜维的北伐,在陇西设置重兵,邓艾和诸葛绪麾下竟有六七万人(蜀汉全国也只有十万二千兵众),对武都、阴平两郡的蜀军构成了明显优势,这使他们在伐蜀之役的进军势不可挡。邓艾与姜维交锋多年,因而非常熟悉敌境阴平的地理交通状况,知道有景谷的阴平偏道可以通往江油、涪城,这是他提出偷渡计划的重要条件。蜀汉方面的防御安排出现失误。一是在广武、江油撤防,只让当地民兵负责戍守,面临强敌就无力对抗,致使马邈被迫投降。二是姜维在剑阁以西设下的伏兵数量太少,仅有“三校”,约二千多人。抵挡不住田章所部的进攻,造成其和邓艾会师的不利局面。否则邓艾的军队缺乏粮饷、战马和攻城器械,要想攻下江油和涪县也没有那么容易。这次作战胜利,得益于邓艾对敌情的透彻了解,以及颇有胆识的孤军深入,最终给予濒临灭亡的蜀汉政权致命一击。邓艾偷渡阴平还成为中原势力进攻蜀地用兵方略的一个范例,受到了后世兵家的借鉴与效仿。明朝初年,大将傅友德奉命攻取四川,他“阳言出金牛,而使人覘青川杲阳皆空虚,阶、文虽有兵垒,而守备单寡”,从而隐蔽自己的意图,“间行而进,克阶州,进拔文州,遂引兵出青川杲阳直趋绵州。此即邓艾阴平故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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